张丽钧：怂老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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怂 老师

和几个不熟识的人坐在了一张饭桌前。

有个人问我道：“你是当老师的？”

我说是的。

另一人夸张地接茬道：“哎呀，在老师面前，我会变得结巴，饭也不敢吃，酒也不敢喝，我害pia呀！”

我忙说：“甭害pia！我是个特没正形儿的老师！”

一句话，逗笑了大家，也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，他们争相说起了自己的老师。

一位姓傅的先生，讲了个让大家统统笑哭了的真实故事——

要说没正形儿，我们班主任大概算得上世界上最没正形儿的老师了吧。

那时候，我在县城读高中。我们班主任丁老师是一个瘦小干枯的男人。

一个深秋的晚上，我和室友们刚刚睡下，就听有人砸我们宿舍的门了——真的就是砸，很重很重地砸！

我们问：“谁啊？”

外面有人哭咧咧地答道：“是我。”

我耳朵灵，一下子就听出了是我们丁老师！

我忙跳下床，蹿过去开灯、开门。

门开了，我们可怜的丁老师满脸是泪、满身是土站在我们面前。

我们忙问出了什么事，他说：“我……我叫人欺负了……”说着，竟哭出了声儿！

我们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——丁老师喝酒了！

班长问丁老师：“谁欺负你了？”

他一听，哭得更凶了，用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向父母诉苦的调调跟我们说：“就是城东那个开饭店的呀！你们，是我的亲学生，可得为我出这口气啊！”

我们一听，怒火中烧！哼！竟敢欺负我们瘦小干枯的亲班主任！活腻歪了吧？！

我们立马穿好衣服，喊醒了全班男生，簇拥着不停抽噎的丁老师，直奔城东而去。

一边走，丁老师一边嘱咐我们：“你们捡一些砖头瓦块，揣兜儿里……”

我们听话地边走边摸了些砖头瓦块，当真就揣兜儿里了。

——对了，还有人摸到了粑粑！

县城的路灯夜间是不亮的，阴天，不见月亮，也不见星星，真正是月黑风高夜啊！20多个男人，迎着飕飕的冷风，雄赳赳气昂昂，就像是要奔赴战场。

饭店在望了，丁老师突然压低声音对我们说：“卧倒！”

说着，他率先卧倒了。

军令如山倒，卧倒就卧倒！

于是，呼啦啦卧倒一大片！

接下来，丁老师又下命令道：“匍匐前进！”

——得令！匍匐前进！

——喂，你们能想象出那壮观的场面吗？太TM刺激了！跟电影里偷袭敌营一样啊！我这个体育委员，从来不知道自己匍匐前进起来有多利索，绝对是一马当先！

我突然特别想笑，但立刻在心里重重地骂了自己——这是多么伟大神圣的时刻呀！怎么能笑呢？

在距离饭店大约几米远的地方，我们开始摸兜儿里的“手雷”了。

这时候，你们猜不到发生了什么——我们可爱的丁老师突然高跳起来，用手指点着我们，怒气冲天地大吼道：“小兔崽子们！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？砸饭店吗？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呀？谁是领头的？给我站出来！”

——我的个亲妈呀！他酒醒了！

自那件糗事后，我们跟丁老师铁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！高考结束那天，我们请丁老师喝酒，他喝多了，搂着我们又唱又跳，又哭又笑，然后，我们一起扯着嗓子高喊：“卧倒！匍匐前进！”

后来，这糗事传遍了全县城，只要我说我是“卧倒！匍匐前进”那届的，人家立刻就点头说：“哦，哦，是那一届呀！”

三年前，我们丁老师去世了，我们这些跟着他在月黑风高之夜搞过大型“军演”的男生，一个不落地赶去为他送行。

说实话，他数学教得挺一般，脾气也不咋样，但是，那一次“卧倒、匍匐前进”，让我们无比惊讶地发现，原来，一直被我们认为无所不能的班主任也有这么怂的一面！

这个发现，让我们兴奋不已！我们愿意他有这么怂的一面，我们半点也不讨厌他的怂，相反，我们从他的怂上惊喜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，我们多想逞能甚至舍命地去保护我们这个瘦小干枯的怂老师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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